那人得意地晃著那只穿草鞋、腫拇指的腳,仿佛那不是病痛的象征,而是勝利的勛章。“嘿嘿,說出來嚇你們一跳!倪土將軍他…他拿針扎我!”
“針砭之術(shù)?”孫思邈捻須沉吟,“此乃古法,《內(nèi)經(jīng)》即有詳述。刺絡(luò)放血,疏導(dǎo)瘀滯,老夫也常用。但尋常針刺,于你這‘白虎歷節(jié)’重癥,恐怕力有不逮,短期內(nèi)難見如此奇效吧?”
雷鳴也湊近了再看那腳趾,除了幾個細小的暗紅色血點,確實沒見大的創(chuàng)口。他疑惑道:“大叔,只是尋常針刺放血?您這腳趾腫得像鴨蛋,放幾滴血就能健步如飛?這也太……”他咽下了“邪門”兩個字。
“嗨!你懂個啥!”村民不滿地白了雷鳴一眼,“倪將軍用的可不是尋常的針!那針,細得跟頭發(fā)絲兒似的,銀亮亮的,看著就金貴!而且,他不是亂扎,專挑我腳趾頭上最鼓、最疼、顏色最深的地方下針,針尖往里一探,哎呦喂……”
他故意賣個關(guān)子,看著師徒倆急切的眼神,才慢悠悠道:“那感覺,不是疼,是酸!一股子又涼又酸的勁兒,順著腳底板‘嗖’一下就躥到天靈蓋了!扎進去那么一下,緊接著倪將軍手指頭一捻,就跟釣魚提線似的,往外那么一帶——噗!”
他做了個往外拔的動作,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痛苦和舒爽的怪異表情:“嘿喲!一股子又黑又稠的血,‘滋溜’一下就冒出來了!那味兒,嘖嘖,臭得我自己都嫌棄!可說來也怪,那黑血一放出來,腳趾頭里那股子脹得快要炸開的勁兒,唰一下,就松快了!”
“放的是黑血?”孫思邈眼神銳利起來,“瘀血阻滯,通則不痛……但這般精準,只放病患處的污血?”他蹲下身,不顧那尚未散盡的異味,幾乎把臉貼到村民的腳趾旁仔細觀察那幾個血點。血點極小,邊緣整齊,顯然是極細的針具所致,且下針手法極為精妙,避開了主要血脈。
“對!就是黑的!”村民用力點頭,“倪將軍說了,我這病根兒啊,就是關(guān)節(jié)里頭淤住了,堵得厲害,就像是河道塞滿了爛泥巴,河水(氣血)過不去,能不腫不疼嗎?他那細針,就是專門通這淤泥溝的!一次放那么一小股黑血出來,比灌十碗苦湯子都管用!”他興奮地又跺了跺腳,“看他放了三次,一次比一次血顏色淡,我這腳啊,一天比一天利索!現(xiàn)在跑起來,嗖嗖的!”
孫思邈站起身,心中翻江倒海。針刺放血他懂,但如此精準地定位到關(guān)節(jié)深處的“瘀滯點”,并用如此細小的針具最小創(chuàng)傷地引出污血,這種手法聞所未聞。倪土所用針具之精巧,認穴之精準,遠超當(dāng)世。這絕非《內(nèi)經(jīng)》里記載的粗放砭石可比!他心中涌起強烈的求知欲:“這位壯士,可否是倪土將軍?老夫?qū)O思邈剛才認識的那個?”
“孫……孫思邈?”那村民猛地瞪大了眼睛,臉上的得意瞬間凝固,隨即被巨大的惶恐取代。“您……您就是那位活神仙藥王爺?!哎喲我的老天爺!”他“噗通”一聲就跪下了,“小人有眼不識泰山!剛才胡說八道沖撞了您老人家,您大人有大量,千萬恕罪?。 彼贿呎f一邊就要磕頭。
孫思邈趕忙攙扶:“壯士快快請起!醫(yī)道無涯,達者為先。倪土將軍此法新奇有效,老夫正要虛心求教,何來沖撞之說?請務(wù)必告知你說的全當(dāng)真?”
村民被扶起,臉上還是誠惶誠恐,又帶著無比的激動:“藥王爺折煞小人了!剛才小的說的全都是真的!不敢誆騙一二?!?br/>
“老趙頭,又拿你那腳丫子顯擺呢?嚇著貴客了!”
眾人循聲望去,只見那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快步走來。他一身粗布短打沾著泥點草屑,褲腿高高挽起,露出結(jié)實的小腿,腳踩草鞋,肩上斜挎著一個奇怪的竹簍,簍口蓋著細麻布,隱約可見里面裝著些帶水的植物和幾個小陶罐。臉膛被曬得微黑,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,透著與年齡不符的沉穩(wěn)與銳利。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沾滿泥污的手,手指修長,指節(jié)分明,此刻正靈活地解開竹簍的系繩。
“倪將軍!”那被喚作老趙頭的漢子立刻收起嬉皮笑臉,恭敬地行禮。
孫思邈和雷鳴心頭一震,此時再見倪土!竟然心生了不少敬意!
“識別三日當(dāng)刮目相看,我們雖然分開不足一刻鐘,老夫竟然不識得倪土小老弟了!”孫思邈眼里滿是欣賞。
倪土快走幾步,對著孫思邈深深一揖:“小子倪土,再次拜見藥王前輩!”態(tài)度誠摯,毫無倨傲。
孫思邈趕忙攙扶:“倪將軍不必多禮!老夫這次到洛地游歷了大半月,實為探訪疫情,沒想到還得到了這個疾病被你輕松攻破了,我便想著向?qū)④娪懡踢@奇特的療病之法?!彼抗饩季迹敝咐馅w頭的腳。
倪土微微一笑,拍了拍老趙頭的肩膀:“老趙這‘白虎歷節(jié)’,說白了就是關(guān)節(jié)里堆積了太多‘污穢之物’,堵塞氣血,痛起來自然要命。我這法子粗暴了些,就是用特制的空心銀針,找準最鼓脹疼痛、氣血瘀堵的死角,扎進去,把那又黏又稠跟爛泥似的‘污穢’抽出來?!?br/>
“抽……抽出來?”雷鳴想象著那畫面,嗓子眼有點發(fā)緊。
“正是?!蹦咄翉难g一個皮囊里抽出一根比頭發(fā)絲粗不了多少的銀針,針尖極細,針尾卻連著一段竹管,“針尖刺入,利用竹管產(chǎn)生的吸力,將膿血瘀滯引出。老趙運氣好,病灶就在腳趾皮下,抽了幾次,立竿見影?!彼Z氣平淡,仿佛在說一件尋常農(nóng)事。
孫思邈聽得連連點頭:“‘污穢’得泄,氣血自通!好!此針具之精巧,認穴之精準,老夫前所未見!只是……”他話鋒一轉(zhuǎn),看向倪土肩上的竹簍,“將軍此去,莫非是尋那‘雪膽’?不知這瘟疫……”
提到瘟疫,倪土臉上的輕松瞬間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憂慮。他放下竹簍,小心翼翼地揭開蓋布一角,露出里面幾株青白透金的植物根莖——正是孫思邈先前見過的雪膽。但他并未多做解釋,反而從竹簍最底下捧出一個帶蓋的粗陶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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