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時吳天翊已踏著余暉回到鴻臚寺的館舍,雪后的黃昏本就來得早,鉛灰色的云層里勉強擠透出幾縷殘陽,像被凍僵的碎金,懶洋洋地灑在積雪上,卻連半分暖意都透不出來,反倒讓那些冰棱子反射出刺目的光,晃得人眼生疼! 踏入正廳,他便眉頭緊鎖 —— 按正常在城外的八百狼騎應該已經(jīng)到了!“難道真的是出了什么事?還是說那暗衛(wèi)根本沒有將信息傳遞過去?” 正當吳天翊滿心懷疑的時候,就見趙一急匆匆地跑了進來,“小王爺,狼騎秦統(tǒng)領(lǐng)門外求見!” 吳天翊立馬上前,皺著眉頭說道:“快讓他進來!” 很快就見秦烈快步走了進來,他身披玄色鐵甲,甲胄上還沾著未化的雪沫,顯然是一路疾馳而來。 剛到吳天翊面前,這位在北境戰(zhàn)場上悍不畏死的漢子便 “咚” 地單膝跪下,聲如洪鐘卻帶著愧疚:“小王爺,卑職失職!未能按時抵達護衛(wèi),讓您身陷險地,請小王爺降罪!” 吳天翊看著他甲胄上凝結(jié)的冰碴,眉頭稍緩:“起來說,到底出了什么事?” 秦烈叩首起身,垂首道:“小王爺,我等接到暗衛(wèi)消息立馬帶隊出發(fā),行至城南三十里的黑石峪時,被龜茲使團的車隊攔住了去路!” “卑職以為那隊人本該走東側(cè)官道,卻偏要橫在我們必經(jīng)之路上,領(lǐng)頭的使者言語間盡是挑釁!” 他攥緊了拳頭,指節(jié)泛白:“卑職起初以為是尋常邦交摩擦,上前與其交涉,卻見兩側(cè)山坳里閃過刀光 —— 弩箭都對準了我等!” “卑職細想,其分明是故意尋釁,想引我們動手后借埋伏圍殺并留下口舌,故卑職只能繞過他們往邵明城而來!” “龜茲使團素來對大乾恭順,而且與咱們燕藩并無交惡,怎敢如此囂張?” 吳天翊指尖在案幾上輕叩,眼底閃過一絲冷光。 秦烈道:“卑職也覺得蹊蹺,故派二十名狼騎尾隨其后。就在我等趕到城門,巡城營千總早就候著了,說我們‘與外邦使團起沖突,驚擾京畿!’還說沒有邵明府尹的手諭,擅自帶兵入城便是謀逆,硬要我們在城外候著?!?“卑職亮了燕藩令牌,他才勉強放百人隨行,余下七百弟兄還在城外扎營!這硬是又堵了兩個時辰,還扣下了三個傳訊的斥候!” 吳天翊指尖輕輕敲擊著案幾,目光落在窗外的風雪里,龜茲使團的伏兵,巡城營的刁難,這兩件事湊在一起,倒像是有人故意給他添堵。 “難道他們動作這么快?”吳天翊心中暗自思忖道。 他也慶幸秦烈處理得當,如果此時和龜茲使團起了沖突,那就給太后留了話柄 —— 一個 “擅與外邦構(gòu)釁” 的罪名扣下來,別說“清淤”,怕是連燕藩都要被卷進朝堂的漩渦里,到時自己縱有百口,也難辯清白! 可是這使團為何無故與自己作對?是受何人所指使? 龜茲遠在西域,向來對大乾俯首帖耳,每年的貢品從不敢短缺,怎么敢突然在邵明城外挑釁燕藩?更何況他們的路線本不該與狼騎的行程重合,這分明是刻意攔截。 “龜茲使團……巡城營……” 吳天翊低聲重復著,指尖在案幾上劃出兩道交叉的痕跡,“這兩撥人,本該八竿子打不著!” 除非背后有一只手,將他們擰成了一股繩! 能做到這一步的,除了太后,便是司禮監(jiān)掌印太監(jiān)曹進忠! 三日后便是宮宴,太后此刻絕不愿節(jié)外生枝! 那剩下的,唯有曹進忠 —— 這個靠著監(jiān)視朝堂、掌管東廠詔獄發(fā)家的權(quán)宦,最擅長用這種陰私手段敲打異己。 他這是向自己示威呀! 想明白這些關(guān)節(jié),吳天翊忽然發(fā)出一聲冷笑,玄袍在燭火下掃過一道冷冽的弧線。 曹進忠以為借龜茲使團和巡城營來敲打自己?那也未免太小看燕藩世子的手段! 他轉(zhuǎn)身對身后的趙一說道:“趙一,你暗中去尋王承恩,告訴他今夜本世子在‘醉春坊’備下薄酒,請他務(wù)必賞光!” 趙一領(lǐng)命的動作頓了頓,眼底閃過一絲詫異 —— 醉春坊是邵明城最有名的花樓,白日里絲竹悅耳,夜里燈火通明,向來是權(quán)貴子弟尋歡作樂之地。 在那種場合見一個太監(jiān),這未免太…… 似是看穿他的疑慮,吳天翊補充道:“就說‘坊里新到了,彈得一手好琵琶,想請王公公品鑒!’” 這話一出,趙一那懵逼臉更加懵逼起來,自從來到邵明城,自己好像都沒離開過小王爺! 也沒聽說過小王爺?shù)竭^哪家花樓,可這“醉春坊”來了西域舞姬,而且還彈得一手好琵琶,小王爺是怎么知道的? 他想不明白,也沒繼續(xù)想下去,只是抱拳頷首道:“屬下明白!”轉(zhuǎn)身時,玄色披風掃過廊下的積雪,帶起一片細碎的冰碴。 待趙一離去,吳天翊望著窗外風雪,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。 醉春坊人多眼雜,恰恰是最不容易引人懷疑的地方 —— 誰會想到,兩個身份敏感的人物,會在脂粉堆里商議要事?本小章還未完,請點擊下一頁繼續(xù)閱讀后面精彩內(nèi)容! 更何況,曹進忠的眼線遍布邵明城,在花樓會面,反倒能借著 “尋歡作樂” 的幌子,讓對方放松警惕。 他抬手取下墻上懸掛的佩劍,劍鋒在燭火下泛著寒光! 今夜這杯酒,既是與王承恩的試探,也是對曹進忠的反擊 —— 你想在明處擺陣,我便在暗處布局,看誰先撐不住氣! 風雪拍打著窗欞,像是在為這場即將在風月場中展開的暗戰(zhàn),奏響前奏…… 與此同時,皇宮御書房內(nèi),燭火通明如晝。 徐階躬身立于案前,花白的胡須在暖風中微微顫動,而御座上的小皇帝吳昭,正雙手按著那份 “推恩令” 的綢布,臉頰因激動泛著潮紅,眼底的光芒比案上的燭火還要亮。 “徐閣老,您是說…… 此法真能不動一兵一卒,便讓藩王勢力自散?” 吳昭的聲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亮,卻難掩急切。 他登基三年,處處受太后掣肘,藩王擁兵自重的隱患更是如芒在背,這份 “推恩令” 于他而言,不啻于劈開困局的利刃。 徐階躬身答道:“陛下圣明。藩王嫡子承爵,其余諸子分領(lǐng)封地,看似寬厚,實則將一整塊封地切割成無數(shù)小塊。幾代之后,再強的藩國也會化整為零,再無力與中樞抗衡!” 他抬眼看向小皇帝,語氣里添了幾分鄭重:“此法的關(guān)鍵,在于‘名正言順!’以‘推恩’為名,堵住天下悠悠之口,讓藩王無從辯駁 —— 畢竟,誰也不能說陛下不愿讓藩王子嗣共享榮光,不是嗎?” 吳昭猛地一拍案幾,案上的朱筆都被震得跳了跳:“好!好一個‘名正言順’!先祖削藩不成反遭反噬,朕若能成此大業(yè),便是告慰列祖列宗!” 他忽然想起什么,抬頭看向徐階:“閣老方才說,此法是…… 燕藩世子吳天翊所獻?” “是!” 徐階點頭,“那少年不僅多智,更有藏鋒守拙之能,竟執(zhí)意要將此功讓于陛下與老臣?!?吳昭眼中閃過一絲詫異,隨即化為了然:“他是怕功高震主,還是……” “是怕成為眾矢之的!” 徐階接過話頭,蒼老的聲音里帶著幾分喟嘆,“推恩令動的是所有藩王的根基,吳世子若居功,便是與天下藩王為敵!到那時,別說他在大乾‘清淤’,怕是燕藩自身都要被群起而攻之!” 他抬眼看向御座上的小皇帝,目光里滿是審慎:“更要緊的是,他若將此功攬在身上,新政推行時,天下人只會說‘燕藩世子為固己勢,算計宗親’,縱是良策,也會被污為‘私謀’?!?“可將功勞讓于陛下您,便是‘天子仁心,推恩四?!?,既堵住了悠悠眾口,又讓他能置身事外,暗中為新政掃清障礙 —— 這才是最難得的‘公心’!” 徐階頓了頓,指尖輕輕點在案幾上:“他這是把鋒芒藏起來,讓陛下您來執(zhí)這柄劍!既全了君臣之誼,讓天下人見您‘納賢容智’,又為新政鋪就坦途,讓藩王們縱有不滿,也只能對著朝廷、對著陛下您發(fā)難 —— 這等以退為進的謀算,可不是尋常少年能有的城府!” 小皇帝吳昭聽得心頭劇震,握著綢布的手指微微收緊。他原以為吳天翊是怕功高震主,此刻才明白,對方竟是在為整個新政的推行鋪路,連 “天下人如何議論” 都算得清清楚楚。 “好一個吳天翊,吳世子!” 少年天子眼底閃過銳光,猛地起身,龍袍在燭火下掃過一道明黃的弧線,“他既肯藏鋒,朕便接下這柄劍!三日后的宮宴,朕倒要看看,誰敢在朕的面前,為難這位‘深謀遠慮’的燕藩世子!” 徐階躬身叩首,聲音里帶著欣慰:“陛下圣明!有陛下這句話,老臣便敢放手去做 —— 張承宗的案子,宮宴上的敲打,定能讓天下人看看,大乾要變天了!” 御書房的燭火映著君臣二人的身影,窗外的風雪似乎都被這股少年天子的銳氣擋在了殿外。 而他們都未曾想到,此刻在邵明城的醉春坊里,那位被寄予厚望的燕藩世子,正借著一場風月場的邀約,悄然布下另一重局 —— 朝堂與風月場的暗線,已在風雪中悄然交匯,只待宮宴那一日,共同掀起驚濤駭浪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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